今日八步沙 记者 张子恒 摄
鏖战八步沙(历史资料照片) 张子恒 翻拍
阳光炽烈如火,戈壁如梦如幻。
5月6日,当我们到达腾格里沙漠南缘的古浪县一个名叫八步沙的地方时,起伏的沙丘之上,“海市蜃楼”般地满眼绿色。
一株株柠条瘦削的枝条上,绽放着一簇簇耀眼的黄花;四周,梭梭、沙枣、红柳等沙生植物郁郁葱葱,勾画出一条7.5万亩的绿色隔离带,阻挡着风沙侵蚀的步伐,孕育出绿色的希望。
谁能想到,37年前,这里曾是一片漫天黄沙的不毛之地?!
1981年的春天,古浪县土门镇六位60岁左右的村民,不甘心将世代生活的家园拱手让给沙漠。他们在勉强能填饱肚子的情况下,以联户承包的方式,进军八步沙,组建了集体林场。这六位老人被当地人亲切地叫作“六老汉”。
六老汉的头白了,八步沙的树绿了。时间一天天过去,当六老汉相继在治沙一线谢幕后,他们的后代接过治沙的重任,在祖国的大西北续写三代“愚公”治沙的传奇,延续绿色的梦想。
六位平凡的勇士,立下治沙的誓言
经过几场大雨的洗涤,八步沙林场的空气格外湿润。站在林场的制高点左右环望,当初被腾格里沙漠吞噬的土地已经焕发了绿色的生机。
古浪县是全国荒漠化重点监测县之一,境内沙漠化土地面积达到239.8万亩,风沙线长达132公里。八步沙位于古浪县东北部。昔日,当地村民有个形象的说法,“一夜北风沙骑墙,早上起来驴上房”。
这里有一株与风沙搏斗了40余年的白榆树,足足有三层楼高。苍穹之下,枝繁叶茂。它见证了30多年前同风沙对峙的六位普普通通农民的壮举。
按照年龄大小排序,他们分别是郭朝明、贺发林、石满、罗元奎、程海和张润源。
1981年的春天,从小喝着风沙长大的他们,接受了古浪县林业局和土门镇承包治理腾格里大沙漠的八步沙的建议。
如今,当初的六老汉在世的只有两位。
坐在六老汉中年龄最小的张润源家里,老人向记者打开了话匣子。
“在光秃秃的一片沙漠中,造林非常困难。那时候沙漠里寸草不生,也没有草保护树苗。第一年,我们造林1万亩,第二年春季,一场大风就把六七成的苗子刮没了。”回忆起30年前的治沙经历,张润源至今还为那些被风沙席卷的树苗感到惋惜。
怎么办?
六老汉们观察发现,如果在树窝周围埋上麦草就能把沙子固定住,树苗就能保住。由此,当地流传起这样一句顺口溜:一棵树,一把草,压住沙子防风掏。
“沙漠里最难的不是种树,而是看管养护。好不容易种下的草和树,一夜之间就会被附近村民的羊毁坏。为了保护好树,我们六人每天日头一落就进沙窝‘值班’,夜里12点再返回。”张润源痛心地回忆道。
这点苦不算什么。六老汉发现,凌晨3点还有人“刮草”。于是,随便打个盹,他们又继续相约挺进沙窝值守,保护着脆弱的植被不被破坏。
“像这样天不亮就得进沙窝,每年得有多长时间?”
“从清明过后到立夏,大概两个多月。”
让茫茫沙漠披上绿装谈何容易?
为了治沙,六老汉豁出去了。沙漠距离村庄七八里路,为了节省时间,他们干脆卷着被窝住进沙窝。在沙地上挖个坑,上面用木棍支起来,再盖点草就成了临时的“治沙指挥部”,白天在沙漠里劳作、夜里睡在地窝子里。张润源说:“有一次突然起了大风,被窝被卷得七零八落,我们六个,头顶着被窝在冰冷的地坑里依偎到天亮。”
1981年,石满老汉的儿子石银山只有11岁。他清晰地记得父亲当年治沙的艰辛。“先挖了个地窝住,后来塌了。又挖了个窑洞,老爷子们在窑洞里坚持住了一年多,1983年,在林业局的支持下才修建了三间房子。”
秋季压沙活多任务重,六老汉各自回家动员家里人“参战”,六户人家40多口齐上阵,年纪最小的只有十多岁。
黄沙不负有心人。
渐渐地,一个乔、灌、草结合的荒漠绿洲在八步沙不断延伸。
经过十多年的奋斗,六老汉用自己的汗水浇绿了4.2万亩沙漠。为此,六位老人熬白了头甚至过早走完了人生路。1991年、1992年,贺老汉、石老汉相继离世。
当昏倒在树坑旁的贺发林被送到医院时已经是肝硬化晚期,在这之前,老汉忍着疼种了人生中最后几棵树。住院后他对儿子说:“娃娃,爹这一辈子没啥留给你的,这一摊子树,你去种吧。”
石满老汉是全国治沙劳动模范。当地人说,石老汉是积劳成疾。他的坟距自家的祖坟很远,但却离八步沙的树很近。张润源说:“他去世的时候说了,要看着八步沙的林子。”
在后来的日子里,郭朝明、罗元奎老汉也相继离世。当初向沙漠毅然挺进的六老汉中,四个走了,两个老了干不动了。
郭老汉的儿子郭万刚、贺老汉的儿子贺忠祥、石老汉的儿子石银山、罗老汉的儿子罗兴全、程老汉的儿子程生学、张老汉的女婿王志鹏接过了治沙的接力棒,他们成了八步沙第二代治沙人。
娃娃成了老汉,八步沙更绿了
八步沙,因为六老汉的故事备受关注;八步沙,更因为代代传承得以绿意盎然。
八步沙林场场长郭万刚说:“我们六家人有个约定,老人们走的时候说了,无论多苦多累,我们六家人必须有一个继承人,要把八步沙管下去。”
在八步沙第二代治沙人中,郭万刚干的年头最长。1983年,31岁的郭万刚原本在土门镇供销社上班,父亲郭老汉生病干不动时,就让他辞了工作到八步沙来种树。
和郭万刚一样,石银山从父亲石老汉手里接过治沙担子的时候不过22岁。如今48岁的石银山已经鬓角泛白。摸了摸头发,他感叹说:“你看,当年的娃娃也成老汉了,八步沙更绿了。”
上世纪90年代,林场最困难的时候,每隔一两天,石银山都要到林场去看护树木。16公里的来回,他每天要步行两趟。早晚两头见不着太阳。如此劳累一天才挣6元钱,供全家7口人维持生计。他告诉记者,这么干,就是为了对得起父亲。
如今,郭万刚也已步入花甲之年。他告诉记者,古浪县沙漠面积大,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每年8级以上的大风要刮10次以上,给当地人的生产生活造成了严重影响。
现在,经过30多年的治沙造林,八步沙附近地区已经变得林草丰茂,不仅大风天气减少了,而且古浪县的整个风沙线也后退了15公里。
郭万刚介绍,八步沙原名“跋步沙”,因连绵的沙丘只能让人畜艰难“跋涉”而得名。而今,经过父辈和自己的多年治理,八步沙已“破茧成蝶”,衍变成一条南北长10余公里、东西宽8余公里的一片绿意盎然的林场。
记者同六老汉的后代们见面时,发现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黑。郭万刚说,治沙需要细心和耐心,更主要的是需要户外工作,晒黑在所难免。由于距离沙漠远,郭万刚他们每天早上5点钟起床,中午饭就在沙漠里将就,喝开水、啃馒头,晚上回到家天已黑了。
与个人的辛苦相比,八步沙林场也走过了不平凡的道路。1981年,六老汉开始治沙时,县林业局给每位老人每月发40元钱的工资。到了1985年联户承包,八步沙林场林地权限从政府转移到了六户人手中,从那时开始,林场的兴衰成为六户人家共同的事业。
枯干的花棒可以作燃料,也可以拌着黄泥做墙。1985年开始,林场开始出售花棒维持正常运行。行情好时,一年能卖6万多元;行情不好,一年只能卖1万多元。
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日益提高,花棒逐渐没人要了,市场价格持续低迷。同时,随着林场绿化面积的日益扩大,所需要的资金成为制约发展的拦路虎。
1997年,郭万刚他们决定在八步沙打一眼机井,种植粮食和蔬菜,以农促林、以副养林。
钱从哪里来?据当时测算,八步沙林场治沙造林已经初见成效,各类树木2万多株,经济价值超过1000万元。有人建议:伐木取井。这一建议遭到郭万刚等人的坚决反对:“树是两代人的心血,一棵都不能动!”
最终,林场通过银行贷款和每户集资的方式筹措到30多万元资金,机井顺利出水。
近年来,随着国家对生态治理力度加大,具有丰富治沙经验的第二代八步沙治沙人承担了更多的治沙任务。2003年,7.5万亩八步沙根治完成后,郭万刚他们又主动请缨,向腾格里沙漠风沙危害最为严重的黑岗沙、大槽沙、漠迷沙三大风沙口进发,完成治沙造林6.4万亩,封沙育林11.4万亩。2015年,他们又承包了甘肃和内蒙古交界的麻黄塘治理任务,管护面积15.7万亩。这些年,他们先后承接了国家重点工程西气东输、西油东送、甘塘至武威南铁路古浪段等植被恢复工程,并且带领八步沙周边农民共同参与治沙造林,不仅扩大了治沙队伍,也增加了当地农民的收入。
郭万刚告诉记者,不单要防风固沙,还要有经济效益。今年,他们在古浪县黄花滩流转了土地12500亩,种植梭梭嫁接肉苁蓉5000亩,还有枸杞、红枣7500亩。
六老汉的后人,坚守着林场,不断调整发展方向,目的只有一个:让林场永葆绿意。
进入新时代,八步沙林场也将眼光放得更为长远。
陈玺是郭朝明的孙子,郭万刚的侄子,去年刚到林场工作,成为八步沙第三代治沙人。
2016年,林场迎来第一位大学生陈树君。从此以后,林场和电脑相关的“高科技”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郭万刚说,现在林场一共有2位大学生,但远远不够,计划再招几个,将来巡沙我们也要用无人机,他们就是第三代治沙人的希望。
从六老汉时代的一棵树一把草,压住沙子防风掏,到现在的打草方格、细水滴灌、地膜覆盖等,第三代治沙人在父辈的基础上治沙方式不断创新。
陈树君说:“看着脚下的沙土逐渐变绿,每一个人都会无比自豪。老一辈已经给我们作了榜样,我们要运用新技术、新办法,把他们辛苦编织的绿色牢牢巩固住。”
“八步沙不治,土门子不富。”“要想赚银子,先走大靖土门子。”这是流传于40年前的歌谣。如今的八步沙,固沙御风,众多植被保护着周边3个乡镇近10万亩农田。
王虎家原本住在古浪县岘子乡沿土沟村,2002年举家搬迁到八步沙林场。在过去,从山区搬迁到沙窝,无异于苦上加苦。但王虎说,八步沙治理得好,环境好。“比山里强10倍,每年种地和打工能收入3万多元。”
“现在,八步沙周围10万亩农田再也不像以前受风沙的侵害了。不光我们环境变好了,这里还安置了很多山区来的移民。”郭万刚说,“风沙口真正变成了致富地,我们几代人再苦也值了。”(记者 宋振峰 伏润之)